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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明勇对话杨潇(下):人生的意义在于寻找“确认感” 丨政邦茶座

政邦小助手 政邦智库 2023-08-2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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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期的政邦茶座,我邀请到一位老朋友,也是以前的媒体同行,他叫杨潇。

一年前就想邀请他,因为疫情,也因为其他因素,阴差阳错,拖到现在,不管如何,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。


当时邀请的直接原因,是他出了一本书,反响挺大,叫《重走:在公路、河流和驿道上寻找西南联大》。这本书,是杨潇重走了1938年西南联大西迁路,他以徒步为主跨越三省1600公里穿过西南腹地,然后将这次旅行的记录写成了书。


我在读这本“重走”时,记了一些笔记,更列出了不少问题,我比较好奇,他为什么凭一己之力“重走”,前后对比,他是如何“重新”认识西南联大当年的“西迁路”?在“史和远方”的路上,他都有哪些奇思妙想?

高明勇:咱俩年龄差不多,我比你年长几岁。我也经常有“时不我待”的感受,28岁时我曾写过一篇文章,谈我自己对“三十而立”的理解;38岁时也写了一篇文章,谈我对“四十不惑”的理解,就是提前两年去感受自己生命的重要时刻,等你到那个年龄的时候,再回头看当时的思考和写的文章,实际上有一种自己给自己做比较的意思。

38岁的时候,我重读了梁漱溟先生的书,有一个特别大的触动,一下子就“醍醐灌顶”,他说他的一生为两个问题所困惑,一个是中国问题,一个是人生问题。中国问题,就是中国向何处去;人生问题,就是人为什么活着。年轻时也读过他的书,但到这个年龄再读,感受真不一样。我就在想,我从大学时代开始写评论,一直写到现在,这二十年其实就在做一件事,就是围绕“中国问题”。当时我在想,“四十不惑”为什么“不惑”?实际上就涉及到了一个“人生问题”,所以我说从四十岁以后,“中国问题”肯定还会持续关注,作为一个学者、知识分子咱们肯定是有一些自己的价值追求,但另一方面,“人生问题”也要开始去探讨。所以我看到你写的那一段对人生选择的文字很有感触,说白了人生是很短暂、很有限的,我们下一步怎么走,你的这一段徒步经历,也许有的人会很羡慕,但也许有很多人不理解,但是对你个人来说,这段经历或许会对你的人生选择有一个很大的影响。所以这是我问这个问题的原因。

杨潇:其实你这些话也启发到我了,我觉得自己最大的确信感就是人还是需要创造的,人是创造的动物,或者说人是文化的动物,那你人不在了之后真正留下什么东西,那可能就是你的创造吧,不管是什么形式的创造,哪怕创造孩子也是一个创造,可是创造一本书或者一个机构都是一生,以前没有这么清晰的认识,而且创造对此刻或者此生来说,是保持活力一个特别重要的事情。大理这个地方我在写书之前几乎每年都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,然后我就发现人不创造是不行的,像我们这样的都很难接受不创造的状态。

高明勇:你引用约翰斯坦贝克在《横越美国》的话,我也很有共鸣。今天,也许自媒体更为繁华,但确实很多人并不认识自己的国家,很多人的印象都是“记忆”中的,“记忆充其量只不过是个残缺不全、偏斜不正的储藏所。”作为媒体从业者,有没思考过问题所在?有没好的建议?

杨潇:我没有系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,但是它会零星的冲到你面前,而且以前做媒体的时候,也负责过新媒体,所以时不时也会想一想这个问题,就是这个到底意味着什么,但是总的来说我觉得都离我越来越远,就是我有意做一个退守的状态,尤其是我离开最后一个媒体工作的时候,觉得自己好开心,尤其是碰到什么大事,我第一反应就是我不用对这个东西做出什么回应了,我觉得这是一个特别愉快的事情,我就把自己越推越远了,就是这样一个退守的状态,我觉得这种状态还挺开心的,这样我会有一个更长的时间段让我去写作、去生活、去找一个更长的时间刻度,我就不用再去追这些东西了。

高明勇:“重走”中,有没让你刻骨铭心的故事或细节?有没有让你一瞬间想要放弃的时刻?一个人行走在乡间道路上时,有没有质疑过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?

杨潇:没有想过这个问题,但会有一个模糊的怀疑,因为我是要写书的,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这条路走得有意思,足够给我准备写的书提供有意思的材料,这个担心一直是有的。但好在是“双线写作”,一条线是现实,现实中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人、有意思的事儿都是不可预期的,还有历史这条线,所以我就没有那么焦虑,如果是为了写作而旅行,只写自己,没有遇到有意思的人和事可能这一天就浪费掉了,我因为有双线叙事,在这方面还好。当然也不是没有想放弃的时刻,但确实中间刚到湘西没多久,就有了甲沟炎,当时有点疼,后来很快就好了,当时担心说走不了路了,这个是有的。过程中有挺多细节和画面,其中印象比较深的是在湘西碰到一个老人家,他给我看他们的家谱,他自己也作诗,后来他给我念了一首他的诗,当时我还是在那个媒体状态里面,就感觉和媒体衰败的景象颇有共振之处,然后我就觉得还挺感慨的。


高明勇:这些年,一些大学、社会机构也在“重走联大路”,你怎么看待这种现象?

杨潇:他们好像都不太一样,我走之前就有好多在“重走”,但他们不是那种真正的“重走”,他们是到一个地方跑一小段路或者一个马拉松,或者是到一个地方做一个活动、走一小段,象征性的那种。

我就觉得其他每个都不一样,就是各行其是吧,对他们我没什么看法和意见。还有小孩儿游学的也在走,我就提醒他们注意安全。这个路其实挺难走的,当然和长征那是没法比。

高明勇:同样这些年,“行纪体”似乎热了起来,你认为什么原因?

杨潇:国内因为疫情的原因,“禁足”期间大家只能国内旅行,很明显的能够看到旅行方面的书这几年比较火。

高明勇:我也关注一些行纪,比如汤因比的,罗素的,鸟居龙藏的,你理想的“行纪”是什么样?

杨潇:我自己理想中的“行纪”还是那种多叙事,能够提供很多信息增量的那种,比如我最近马上读完的《到马丘比丘右转》,就是一个几乎不在外露营搭帐篷的人,在2009年,就是发现马丘比丘一百周年的时候,他重走了当年宾厄姆的发现路,就是一个双线叙事,大的背景就是在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赞助和激励下,我觉得他的跳入跳出,我看完之后收获挺大的,不只是一个单纯的个人给你记下一些异乡的传奇,给出一个纵深背景的同时,有历史、有现实这种穿插,交错叙事,我可能还是更喜欢这一类的。

高明勇:我个人也比较关注这个系列,当时的传教士等在中国行走的所见所闻,当时他们的经历让我看完很有启发。

杨潇:这些我基本当时都是当资料去读,就像你记下的一个化石、琥珀,这样一种凝固的状态,我觉得也是挺有意思的,但是纯粹当一个好的游记来说,我还是觉得如果能有现实和历史的交错这样会更有意思。

高明勇:“接受偶然性,然后去做事,用行动来包抄自己,创造自己,这是值得我长久咀嚼的收获。”这算是你“重走”后的最大收获吗?

杨潇:也可以说这句话是我最大的收获,因为刚才我们还聊到,我觉得创造这个事情是挺重要的,那怎么去创造,就是可能你空想是没有答案的,在做的过程中你才能找到答案,其实就是这句话我想表达的意思。

高明勇:你说你开始“重新理解”很多事情,比如,对于“西南联大”的价值贡献与历史坐标,“重新理解”后的认知是什么?

杨潇:这个我可能不太敢谈,因为我只是研究了旅行团,研究了西南联大成立前的这么一段,但现在更重要的是他八年的过程,这个我没有足够的专业和研究来谈“理解”,更别说“重新理解”了。如果说“重新理解”,确实是有理解一些其他东西,比如对“家国”的理解,我在书里好多地方也写到了,就是以前我们做这种媒体记者、编辑都会对这个东西很警惕的,就是会有强制之嫌,或者是有被利用之嫌,但是其实是你在一个特别闲暇,或者是你对他进行一个转化,我觉得他其实是一个非常有力量的东西,一个很壮阔的东西,他确实是和人的某种本性的东西是契合的,我觉得这个我个人体悟挺深刻的。就是之前的判断还是成立的,警惕把它变成一个强制的东西,关注他本身壮阔、壮烈的东西,关注他本身情感性的、没有那么理性的特质,我觉得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。

高明勇:我们就只围绕你“重走”的这段路,你觉得你“重走”前后,对它的理解有什么变化吗?

杨潇:“重走”之前就觉得很亲切,就像他们当时在长沙的状态,你就会觉得和现在的年轻人很像,就是各种彷徨、失落,就感觉没有那么远。“重走”之后就会觉得,比如说在贵州的山里,一个无尽的转弯,一眼看不到头的时候,你也能理解他们当时那种状态,我觉得更多的是一种接近吧,不能说“重新理解”。我觉得就是把自己投入到那个情景里面去,总在想办法离他们更近一些。

高明勇:这本书最后收尾时,感觉写法上有种经历漫长旅途的放松,然后刹那间又转入更深的思考,感觉你冥冥之中仿佛在与历史对话。

杨潇:反正就是觉得要有一个交代,前面的大部分(95%)都在表达他们年轻的时候,写一个很真实存在的、很细节的、很个人化的状态,最后就还是要交代一下他们最后怎么样,尤其是学文科的那一拨学生,整体就相当于是舍掉了,尤其读莎士比亚晚年写的信的时候,就会说人生实在不是一个糟糕的剧目,设计这种剧目应该打屁股,不知不觉我们居然到了60岁,这个年龄以前想的时候是觉得很可怕的,就是觉得有责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,不管好的、坏的,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杨振宁,有很多默默无名的人,就是有各种各样的样本,各种各样的人生态度。

高明勇:书中,21岁的吴大昌在书店看《冯友兰论人生》中的“论悲观”,说“人生就是,活着就是活着……人生问题就是这样子,你就好好过生活,你在生活里头过好生活,就没有问题。”你把这段文字作为“重走”的结束语,也对自己说的吗?

杨潇:吴大昌是其中之一,是唯一一个还在世的人,我就觉得他说的很有意思, 但不代表我完全认同,于是我觉得那我就拿他做我的结束语。但他只是样本之一,因为还有自杀的、郁郁不得志等各种样本,我就希望通过这样一个样本来保持文本的开放性。希望读者可以当做一个镜子一样来对照,给读者一个参考文本,找到能和自己心灵发生契合的那一部分吧。

高明勇:我当时看到你结尾这段话,给我的印象是你也是对自己说的。你开始提到“存在主义危机”,结尾有一个“论人生”的呼应。

杨潇:其实没有对自己说。呼应其实是我自己的解答,就是接受偶然性的那一段,这个其实就是结尾,甚至我自己也没完全认同这个说法,我就是觉得故事很动人,我就觉得他是一个样本之一,是很重要的一类的回答,我挺愿意把它放在这个位置的。

高明勇:我看书的封面说“一部非典型的公路旅行文学”,是你的本意吗?从文体上看,你认为这部书的文体是什么,文学作品?

杨潇:那句话是我和编辑商量的,我和编辑以及单独的主编有一个三人小群,包括这个书的书名都是我们三个人碰出来的,就不能说是自己一个人的作品,就是大家你发一版我来修改,然后最终成稿。这个文体我也不知道叫什么,就是比较综合、比较杂糅的一个文体,有旅行文学的东西,也有户外的东西在里面,又有很严肃的历史的梳理在里面,反正我也不知道叫什么。


— THE END —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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